四十二第三国际

　　对过去的事进行争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但是毕竟不能不作这样的设想：布尔什维克若是由另外一个人来领导的话，那他无论在革命前或革命后是有可能同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建立起统一战线，从而保证自己获得更广泛的支持，而不必采取群众性的恐怖手段的。

　　列宁把共产党一党垄断的原则也搬到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来，其结果是十分悲惨的，而且不只是对共产党人来说是这样。这个原则是1921年6月22日至7月12日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第一次确定的，这次代表大会把很大的注意力放在了“意大利问题”上。

　　世界战争的结果使得意大利经济萧条，全国失望，于是法西斯主义便开始发展起来。在意大利的许多城市中，黑衫党员、共产党员和法西斯分子之间发生了冲突。有健康头脑的人说：一切反法西斯的力量必须联合起来。但是莫斯科却作出了另外的决定。

　　莫斯科操纵着共产国际。1919年3、4月间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几乎纯粹成了俄国人的事：外国共产党出席的代表很少。第二次代表大会是1920年7月19日至8月6日在彼得格勒和莫斯科召开的。由于外国封锁和武装干涉，一些新成立的共产党和一些老的半共产主义的社会党，它们的很多代表都未能前来出席代表大会。不管怎样，莫斯科成了共产主义运动的麦加①，因此，莫斯科便包办了共产国际的历次代表大会。莫斯科就是列宁。列宁起草了关于共产国际任务的19条提纲。②后来这些提纲变成了著名的“加入共产国际的21条”③。

　　无论是提纲，还是俄国人提出的其他一切，都被“一致通过”。但是，一个真正的而不是虚假的西方政党的领袖，即怀有激进思想情绪的意大利社会党的领袖塞拉蒂在表决时弃了权，因为他认为，提纲“不完全符合西方革命的需要”。④此外，意大利人在私下谈话中建议就加入共产国际所具备的资格问题再提一条，即第22条，其内容是要把一切共济会⑤会员开除出共产党。列宁和托洛茨基对这一主张采取了轻蔑的态度。有些意大利人对这一情况解释说，克里姆林宫的领袖们本人就秘密地加入了共济会。另一些以更加清醒的态度谈论问题的人则认为，列宁实在是不懂得这个问题在西方所具有的全部意义。

①麦加是伊斯兰教圣地，是教徒向往的地方。——译者注
②《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9卷第179—195页。——译者注
③所谓“加入共产国际的21条”，除这里的19条外，另外两条即第20条和第21条都分别载于《列宁全集》第2版第39卷，前者见该卷第204页，后者见该卷第502页上的第114注。——译者注
④《列宁全集》俄文第3版第25卷第60页上的第176注。
⑤“共济会”是18世纪在欧洲各国产生的宗教神秘运动。它号召人们自动修养品德，人们在兄弟般友爱的基础上团结起来。参加“共济会”的人大半是特权贵族或资产阶级社会上层人物。在俄国，“共济会”出现于18世纪30年代。1882年许多“共济会”被官方查禁，现代的“共济会”只分布在资本主义国家（主要是美国），并且起着为反动派作帮凶的作用。——译者注

　　列宁的21条要求加入共产国际的各党要把“修正主义者”、“机会主义者”、“资产阶级的走狗”以及那些用极其模糊和极其不科学的词句来表述其社会宗教信仰的代表从自己的队伍中开除出去，而使自己成为准备进行世界革命的职业战士的队伍。列宁断言，导致了布尔什维主义革命的世界战争，其后果依然是欧洲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列宁在自己的面前仍然看到了红色欧洲的幻影，而实际上这个红色的欧洲已经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可是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开会期间，红军还在用刺刀试探波兰，希望能引起世界革命。

　　虽然到第三次代表大会时，也就是到1921年6月时，克里姆林宫对于这一点已不再抱什么幻想，但是它同意大利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同德国人的意见分歧却继续引起代表大会上的派别争论。共产国际在第二次代表大会和第三次代表大会之间取得了两个胜利。其中第一个胜利是1920年9月在巴库召开的所谓“东方各民族代表大会”。契切林有一次把这次代表大会说成是“指向亚洲的一个手指”。担任代表大会主席的有季诺维也夫、拉狄克和贝拉·库恩。可以看出，估计这几位未受割礼的主席同这次主要是伊斯兰教徒参加的会议（出席代表大会的1891个代表代表着37个亚洲民族）之间不会有多少共同之处。列宁在革命前有一次曾经计算过，拥有25000万人口的帝国主义国家控制着拥有25亿人口的殖民地。季诺维也夫在代表大会上也谈到了这一点，他代表共产国际向“东方各民族”发出号召：“弟兄们！我们号召你们投入同英帝国主义的神圣战争。”

　　总之，在1920年9月1日晚上，季诺维也夫宣布了“神圣战争”——圣战。大厅里出席代表大会的代表们纷纷掏出短剑、马刀和手枪，他们举起武器发誓对圣战忠诚不渝。当时成立了一个东方各民族的常设组织，还对召开未来几次代表大会的日期作了安排。但是第一次代表大会成了最后一次代表大会。①

　　季诺维也夫在这一年中的第二个胜利就是他突然地没有先例地出现在哈雷。在那里，他向德国独立社会党的党员们发表了四个小时的讲话，他说服了大部分代表，使他们放弃自己的党而转向共产党。

　　“分裂”是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口号。德国人发出了惊人的抱怨声：“我们一分钟也没有忽视，由于世界革命迟迟没有爆发，俄国的苏维埃政权陷入了多么困难的境地。但同时我们又预见到了一种危险，这就是在这些困难之中，有可能在世界革命无产阶级的利益同苏维埃俄国的暂时利益之间产生出一种真正的或虚假的矛盾来。”②好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外国的共产党人们敢于再次委婉地暗示：克里姆林宫想把世界共产主义这匹马套在俄国民族主义的车上。1919年时，代表俄国布尔什维克出席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是列宁、托洛茨基、布哈林和外交人民委员契切林。③记得在《真理报》上曾经刊登过漫画家杰尼的一幅“善意的漫画”，画的是契切林见到季诺维也夫时表现出的一种窘态，季诺维也夫投掷着快报，号召人们进行世界革命。这幅漫画是在苏维埃政府即俄国共产党的傀儡企图通过外交照会把自己同共产国际即俄国共产党的另一个傀儡区分开来的时候刊登出来的。但是在共产国际诞生时，正是契切林充当了把俄国共产党这个母体同共产国际这个婴儿联结起来的脐带。契切林即使用尽全部辩论才能也难以掩盖这一联系。因为母亲同婴儿太相似了。过于关怀的母亲不止一次地去照看自己那体力单薄的但却是善于执行任务的后裔。国外刚成立的一些共产党需要金钱，需要经费，而最主要的是需要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的威望。它们为了得到这一切而出卖了自己，使自己成为苏维埃共产党人的奴隶，结果使自己丢了面子，丧失了革命精神，并以自己的行动进一步促使法西斯分子在意大利和德国掌握政权。莫斯科在对待共产国际的态度方面采用的是实行杀死儿童的母权制。

①路易斯·费希尔《世界事务中的苏维埃国家》1960年纽约英文版第205一306页。
②《列宁全集》俄文第3版第26卷第673页上的注。（此处原注有误，译者作了改正。——译者注）
③列·托洛茨基《共产国际的头五年》1945年纽约英文版第1卷第18页。

　　意大利党特别抓住自己的独立这一点不放。6月28日，列宁在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说：“塞拉蒂和他的党硬说，俄国人只希望别人摹仿他们。这种无稽之谈是什么意思？我们的要求恰恰相反。”①列宁知道，虽然意大利的社会党人倾向共产主义，但他们并不想听从莫斯科的支配。1920年秋在艾米利亚雷焦召开党的代表会议期间，欢迎共产国际的代表的是“爸爸万岁！”这样一种辛辣讽刺的喊叫声，而有一些代表则“在会议厅里放出一只鸽子来，以此表明，季诺维也夫的使者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信使而已”。②

　　列宁在有礼貌地对同志党的独立原则给予了应有的评价后，立即要求于意大利人的正是要他们摹仿俄国。列宁引证塞拉蒂的一位战友的话说：“拉查理同志说：‘我们正处在准备时期’。”（指的是在意大利准备革命和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时期）列宁表示同意地说：“一点不假。你们是处在准备时期。这个时期的第一个阶段就是同孟什维克决裂，就像我们在1903年同我们的孟什维克决裂一样。”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23页。——译者注
②伊普西隆《世界革命的模式》1947年芝加哥——纽约英文版第54页。
③《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23一24页。——译者注

　　意大利的左派分成了社会党人、中派和共产党人。列宁在7月1日的演说中断言：“我们在俄国同中派作斗争已经有相当丰富的政治经验。还在15年前，我们就对我们的机会主义者和中派以及孟什维克进行过斗争；我们不但战胜了孟什维克，而且还战胜了半无政府主义者。”①

　　“……在1917年2月……我们同孟什维克相比还是少数。……但是，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俄国人对于这种左的言论已经腻味透了。我们是有组织的人。……即使一个很小的党也能领导群众跟自己走。在某些时候并不需要有大的组织。”至于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和无政府主义者，“也许有人会责备我们竟把这些先生们关在监狱里。但是，不这样做就不可能有专政。”②

　　列宁在代表大会上发表的三次演说中，谴责了意大利社会党人占领某些工厂的作法，因为这种夺取太像无政府主义了。③他根据俄国的经验教导意大利人，应当怎样准备共产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但他只字未提来自墨索里尼方面的危险。前社会党人、前社会党《前进报》的编辑墨索里尼正在准备自己的黑衫党徒夺取政权。不断替换的意大利政府是软弱无力的。列宁不去号召意大利的社会党人和共产党人在法西斯的危险面前团结起来，却号召他们实行分裂，孤立“机会主义者”，加入共产国际。列宁以俄国共产党代表团的名义坚持，21条提纲中一个字也不应当改动。列宁对塞拉蒂的一位老同志——屠拉梯进行了痛斥，说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意大利社会党人要加入共产国际，得有一个条件，这就是开除屠拉梯。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31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25、27、34、35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24页。——译者注

　　提纲在未作任何改动的情况下通过了。党分裂了。纯粹列宁模式的意大利的共产党人加入了共产国际。墨索里尼坐着卧车实行了“向罗马进军”，他没有经过战斗就取得了政权。几千名意大利的社会党人和共产党人不是被投入狱中，就是流亡到了国外。

　　布尔什维克在希特勒上台后还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原来那种极不明智的政策，是由于共产党人具有喜欢预言敌人要失败从而低估敌人力量的那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苏维埃俄国从沙皇俄国那里继承了一种不健康的感情，布尔什维克把这种感情变成了一种关于不可战胜的神话。在彼得一世接受“元勋、大帝”这种封号的那一天，即1721年10月22日这天，大宰相戈洛夫金伯爵向君主讲了这样的话：“沙皇陛下，只是由于您的不倦的劳动和领导（个人崇拜！）才在军事和政治方面建树了光荣而英勇的事业，我们，您的忠实的臣民，才摆脱了愚昧无知状态，登上了全世界光荣的舞台，可以说，从不存在变成了存在，并加入了有礼貌的各族人民之列……”①俄国人任何时候都是既为自己的国家感到羞愧，又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他们感到羞愧的是，他们在以宣传手段加以夸大的装样子的东西②后面掩盖着俄国的真相，感到他们应当竭力达到同“有礼貌的各族人民”处于平等的地位；他们感到骄傲的是，他们认为俄国是能够为西方作出榜样来的。克里姆林宫指望借助于共产国际来带领西方跟着自己走，并把资本主义这个敌人加以消灭。但是布尔什维主义革命没有点燃起世界革命的烈火。有一度他们曾希望意大利将点燃起这样的烈火，不过列宁在清醒的时刻明白，意大利既没有粮食，也没有燃料来经受住革命的考验。但是外国各党接受革命原则这一点对列宁来

①N·N·戈利科夫《彼得大帝的事业》1837年莫斯科俄文第2版第9卷第6页。
②“装样子的东西”——原文是“波将金的村庄”，它的出典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宠臣波将金在她去视察克里米亚时，沿途布置了许多假村庄，以表明自己的成就，后来就沿用“波将金的村庄”这一说法表示摆样子的东西。——译者注

　　讲是绝对需要的，因为第一，这可以证明布尔什维主义是正确的；第二，这可以作为把它们的命运同共产国际、克里姆林宫和俄国的命运联系起来的手段，可以作为防止改良的手段（正在发展着的资本主义是需要改良的）。世界革命的前景愈遥远，预言就讲得愈响亮，外国的共产党人就愈彻底地服从于苏维埃对外政策的任务。

　　1921年6月11日，列宁写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季诺维也夫的信中说：“我绝对坚持，一定要在这次代表大会上，让他，”（即奥托·库西宁，芬兰人，后来加入了苏联国籍）“只让他（就是说，不让贝拉·库恩）作专题报告。必须这样做。他了解情况并善于思考（这在革命者当中是很难得的）。”①列宁在括号中补充的这句话是用德文写的。列宁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西方革命者未必能够指望从共产国际方面得到很多东西，共产国际注定只能起一种在俄国大车下面吱吱作响的第五个轮子的作用。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0卷第455页。——译者注

　　不幸的贝拉·库恩所以受到列宁这样的对待，是因为他未能在匈牙利保持住政权。人们解释说，匈牙利革命被击溃的原因是库恩同社会民主党人进行了合作，——这在莫斯科看来是一种极大的罪过。虽然如此，但是在1921年3月德国共产党人举行的不成功的暴动期间库恩却是苏维埃驻德国的代表。暴动事先就注定了非失败不可，莫斯科对暴动所寄予的希望一夜之间就破灭了。在建议不要举行暴动的德国共产党人中，有一个保尔·勒维。勒维被激怒了，他声称，他被排除于党的领导之外，他要写一本小册子来揭露那些组织这次暴动的人所进行的犯罪性质的冒险行为。克拉拉·蔡特金和勒维给列宁写了一封信，1921年4月16日，列宁给他们两人写了一封比较友好的回信。但是，他推卸掉了自己对暴动应负的责任。列宁写道：“至于不久前德国发生的罢工运动和起事的消息，我根本没有看到。我乐于相信，执行委员会的代表”（指的是贝拉·库恩）“所维护的立即行动‘以便支援俄国人’的策略是愚蠢的策略，过左的策略，因为这个代表往往是过左。”①至于勒维的立场和小册子，列宁写道：“为什么不等一等呢？6月1日将在这里召开代表大会。为什么不在代表大会前在这里非正式地讨论一下呢？即不要公开辩论，不要退出，不要写有关分歧的小册子。我们经过考验的力量十分少……”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0卷第255--256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256页。——译者注

　　但是勒维已经不可能心平气和下来。他出版了自己的小册子，退出了领导岗位。随后他被开除出党。

　　共产国际无论在列宁生前，还是直到自己最后存在到1943年为止，都始终忠于“为了帮助俄国人”这一口号，但是它的活动对反动势力的帮助要超过对俄国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