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民族国家

　　资本主义最早于16世纪在荷兰与英格兰开始充分发展——虽然市场关系及资本主义生产的最初核心已出现于14世纪的意大利和佛兰德斯部份、以及16世纪德国、法国和波希米亚。在每一种情形之中，市场的兴起同时造就了那些将要汇集起来形成民族国家的元素。

　　贸易的扩张使不同地方的人们有了日益增长的直接与间接的联系。城里来的商人行迹遍及乡间，从事买卖，并与最偏远的乡村民众交谈，学会一点他们沟通所需的方言，并把方言片段糅合进城里所用的俗语，不自觉地创造了新的沟通的标准形式，它成了每个涉足新商业的人必须学习的有利条件。伴随着商人而来的是巡回传教士——经常为他们的口袋和灵魂带来利润——以及找寻新佣兵的征募者。同时，乡村里最贫穷的人到城里找工作，最富有者则切断了中间人并开始直接贸易。在法国乡间，一般农民在辛劳工作的一生中从未旅行过离家五里远之外，而到了17世纪晚期，英国人口的七分之一至少在其一生中的某个阶段会途经伦敦。[6]

　　自然而然且无意识地，贸易网络开始成为语言网络。此其时，渴望着课征贸易利得税的国家行政人员，看到了以市场语言、而非法庭或教会语言办事的必要性。也是在此时，喜革新的作家认识到，使用新俗语是赢取读者的方法——像14世纪初佛罗伦萨的但丁，半个世纪之后英国的乔叟，以及16世纪德国的路德与法国的拉伯雷。

　　这个演变历时很久才完成——甚至迟至17世纪，英国的霍布斯与荷兰的斯宾诺沙仍以拉丁文著述他们的主要作品——但在资本主义征服之地，新语言也随之征服。相反地，在资本主义开始得很不成功并继而屈从于复活的旧秩序之下的地方，新语言也遭受到同样命运：晚期文艺复兴的意大利不断的重新封建化，造成许多文学以拉丁文创作，而不是以但丁的意大利文写成；[7]波希米亚新教主义（Bohemian Protestantism）于1618年的白山战役（the battle of the White Mountain）中被武装的反改革势力击溃，也是作为书写语言使用了将近两百年的捷克语的毁灭；在哈布斯堡帝国，直至1840年代以前，拉丁语一直是行政语言。

　　最早的国家（nations），是在主要城市的腹地伴随着贸易、行政与语言网络形成的。在欧洲各地，晚期封建君权的行政官员试图通过与城市里的商人和制造商结盟，来增强他们对旧封建统治阶级成员所能行使的权力。这些“市民”（burghers）通常已住在地理上紧密的贸易和语言网络的中心。有些行政官员认识到，把市民的语言变成国家（State）的语言以巩固这一联盟，并开始创造一个语言上同质的国家，对他们是极为有利的，而且这一国家能够前所未所有地坚持要求所有居住在它国界之内的人效忠于它。

　　以语言为基础的新国家的成长，对正在兴起的资产阶级来说具有极大的好处。它使得来自别处、说“外国”（foreign）语的商人更难以挑战他们的“本国”（home）市场。而且它使得国家的行政官员逐渐受制于他们的影响，并渴望追随他们的利益，尤其是在国家帮助他们与世界市场上的敌对贸易集团竞争方面——如17世纪英国与荷兰公司之间由国家支持的对东印度贸易控制权的争斗。甚至在国家形式仍然是封建制的地方，如17世纪的法国，它也日益关心着初生资本家的利益。

　　但如果说民族国家的创造始于自发，那么意识的成份也很快介入了。从马基雅维里时代（16世纪之初）开始的政治哲学家，迫切要求国家实施种种政策以加快这一自发过程。[8]政治经济学家大肆宣扬着“重商主义”（mercantilism）教条，这些教条将国家的利益等同于经商阶级贸易剩余的积累。剧作家、诗人和小册子作者首次开始颂扬那日后被称为“国族”（national）传统的一切。

　　新的“民族”（national）国家在实践上证明对统治者尚有额外的好处，不论统治者来自于旧贵族阶级或新兴资产阶级。它在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提供了表面上的连结①。不管他们的收入和生活方式多么不同，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说着别人不懂的语言。这对一部份中产阶级来说变得特别重要，他们熟谙这种语言并向国家证明他们的忠诚，他们可以在国家机器之内任职，国内的少数民族与国外的被殖民人口则被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6] E.A.Wrigley , “London’s Importance 1650-1750”, in J.Patten (ed.)Pre-industrial England, pp.196-197.
[7] 这是葛兰西（Gramsci）的观点。参见A.Gramsci，“The Renaissance”，Selection from Culture Writings（London，1985），pp.222-234——葛兰西《文艺复兴》.
[8] 这是葛兰西据以认定马基雅维里是新兴中产阶级的理论家的理由，尽管他期望一个专制君主来达成他的目标。

改写者补注：

　　① 它在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提供了表面上的连结。（It provided an apparent tie between the exploiters and the exploited.），原译有误：它提供了剥削者之间的一个明显的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