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坎农 -> 受审的社会主义——坎农的法庭证词（1941）
詹姆斯的法庭证词
第四部分
李大宝 译、温谦 校
美国联邦地方法院
明尼苏达联邦地方法院，第四区
1941年11月21日，星期五
上午10时
詹姆斯·帕特里克·坎农
其中一名先前宣誓过的被告被召回，作证如下：
由施魏因豪特先生进行交叉询问：
问：坎农先生，我想向你读一段《共产党宣言》中的文字，关于这段文字，戈德曼先生在周五或其他时间对你进行过讯问：“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这是否代表了（你们）党的观点？
答：只要它被纳入了《原则宣言》，那就是代表了的。像所有其他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一样，我们以自己的方式阐释了它，正如在《原则宣言》中所述的那样。
问：你是否同意，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考虑其它情况的话，这等于是鼓吹用武力推翻政府。
答：不，我并不这么理解。
问：你不赞同它的含义吗？
答：我们并不这么理解，而且在《原则宣言》中......
问：我在问你的是：不考虑其它的情况，单凭这句话，你是否同意这等同于鼓吹用武力推翻政府？
答：不，并不必然，因为在我前几天引用的同一份文件的作者，曾明确声明，他们认为自己的目标可以通过议会的民主进程得以实现，至少在英国是如此。
问：你知道这并不是对我提出的问题的回答，对不对，坎农先生？请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仅凭我刚刚读给你听的那句话，不考虑其他情况，你是否同意这等同于鼓吹用武力推翻政府？
答：不，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作者自己对这句话的解释也不尽相同，至少在英国是如此。
问：好吧，我们不管它了。当你向党员们宣扬《共产党宣言》的时候，你是否有告诫他们不要按那句话说的去做？
答：我不知道，而且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是将它作为一份有着93年历史的文件出版的。
问：你会期望“当你的党员们读到这些的时候，会理解它们并不代表党的观点，而且他们也不主张使用武力推翻政府”吗？
答：我们期望党员们受到《原则宣言》的约束。
现在，我想向你宣读第四国际成立大会上的一句话：“第四国际的战略任务不在于改革资本主义，而在于推翻资本主义”。[6]这难道不意味着你甚至不打算通过立法改革来尝试推进任何事情吗？
答：不，这并不意味着如此。
问：那是什么意思？
答：恰恰相反，我们不断地提出关于立法改革的建议。
问：这句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答：我们并不期望通过改革这个我们认为已经过时了的资本主义制度，来实现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与此同时，在我们实现最终目标的道路上，我们也在不断地寻找合适的时机，及时地提出改革的建议。
问：在你的全部著作中对任何关于改革的构思进行持续的讥讽，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答：我们认为，通过改革一个必然会被替代的国家或制度来实现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并不认为改革和革命是不能相容的，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问：我现在发现了这样一句话，是列宁在1905年的革命中说的：“这是我们的责任——”
戈德曼先生：法官大人，这项证据并没有被接纳。
施魏因豪特先生：我并没有说它是。我（只是）想要就此询问一下证人。
问：（继续）“在起义期间，我们有责任无情地消灭所有军政机关的当权者。”[7]这是否代表的党的观点？
答：不，我们从未作出任何此类的声明。
问：你不同意这个观点吗？
问：是的，我并不知道这是对我们党的政策的一种表述。
问：这是列宁的思想体系和教条的一部分，你并不同意这些，对吗？
答：我们不赞同（在肉体上）消灭任何人，除非那是在实际的武装斗争中，而且符合关于战争的相关规则。
问：那么，如果发生了一场你们党所领导的暴动，你是否赞同应该冷酷地对民政与军事领导人施以肉体消灭？
答：我不希望我自己或者是我们的党，对这种不存在于我们官方声明中的言论负责。
问：但你曾经告诉过我们，列宁的基本观点就是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基本观点，不是吗？
答：这没错，但我同时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些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将列宁写的每一封信的每一行都当做教条。
问：而这正是一个你认为不应该被当做是教条的观点，对吗？
答：就你（针对这个观点）给出的解释而言，是的。
问：让我读一读《托洛茨基主义是什么？》（What is Trotskyism?）中的部分选段，这些选段被杰克·韦伯（Jack Weber）称为课程大纲第二号，同时也由你们的党进行了扩散：“为了要实现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认为首先必须要摧毁资本主义统治阶级的国家机器，即军队、警察和国家官僚机构。”其次：“马克思主义的方针仍然是利用战争和武装工人来增进世界革命的利益，把帝国主义战争转变为内战，把国内的资产阶级视为主要敌人。”再次：“工人阶级无法通过贯彻执行法西斯主义的政策来赢得权力。”这些表述难道不意味着，如果我们卷入进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你和你的党就打算利用这种手段煽动起内战吗？
答：我不会用这种赤裸裸的方式表述。我已经在这里详细地解释过，只要是在被许可的范围内，我们无论如何都将继续宣传自己的主张。我们认为，帝国主义战争的延长将不可避免地加速 以帝国主义列强为代表的（世界）体系的衰败，战争的延长也将增加人民的痛苦与不满，并会激发人民对停止杀戮的强烈要求。我们的党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向公众提出“社会主义”作为替代性方案，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会给予战争以政治支持
问：但你会寻求在战争期间利用战争来摧毁目前的政体，不是吗？
答：好吧，这也不是秘密，我们确实是想改变目前的政体。
问：即将到来的战争也成为了你可能实现这一目标的时机，你对此还有所期待，不是吗？
答：是的，我认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无疑将削弱所有国家的帝国主义政府。
问：我相信你曾说过，你不会支持这场战争，是吗？你根本不相信这（场战争）是为了保卫国家，是吗？
答：在帝国主义国家中确实不是这样（即这场战争是为了保卫国家）。
问：我在说的是我们的这个国家。
问：我百分之百相信（应该）要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保卫这个国家，但我不认同（要）保卫这个世界上的帝国主义政府——
问：我说的是依宪法构成的美利坚合众国政府。你不认同需要保卫它，是吗？
答：就政治意义而言，是的。
问：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不认同要保卫美国政府，是吗？
答：之前我就此作出过解释，如果大多数人民决定开战并参与到战争中去，我们和受我们影响的人们也将参与战争。我们不会蓄意破坏战争，也不会阻挠战争，但我们将继续宣传我们的理念，呼吁停止战争、呼吁政权更迭。
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受你们影响的人被征召入伍了，就会成为一名好士兵吗？
答：是的。
问：那他们会寻求进一步推动美利坚合众国在军事行动上的成功吗？
答：我们要说，我们的人必须是军队中的好士兵，就像他们应当是工厂中的好工人、工会中的好会员一样。否则，他们不可能对他们的同志有任何影响力。
问：那你如何将这一说法与发表在1939年8月1日的《社会主义呼吁》（Socialist Appeal）上的这个说法相契合：“一个鼓吹保卫国家的社会主义者实则是一个为腐朽资本主义服务的小资产阶级反动派。”关于你刚刚对我问题的回答与上述的观点之间，你将如何进行调和？
答：我们不赞同保卫现在的政权。我们反对现政权。
问：那当你们的党员应征入伍成为一名军人时，他们会反对现政权吗？
答：就他们的想法而言，是的。（当然，这只是）就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而言，如果他们被允许发表意见的话。
我们同时也不信任工厂内的资本主义当局及其管理，但只要我们还是属于“少数人”，我们就无法阻止它（的存在），我们会在工厂里工作，同时坚持我们的人应当成为“好工人”。
问：那么当你们在工厂工作时，会尽可能地去与老板们做斗争吗？
答：我们尽可能地向我们的同事们解释和宣传这样一种想法，即如果他们能够拥有工厂，会比在私营业主的控制下拿薪水做工要更好。
问：就你个人而言，你是否会嘲笑保卫美利坚合众国政府的想法？
答：就“给予各种形式的资本主义政府以政治支持”的意义上而言，是的。
问：我将要朗读你自己的一篇演讲，看看其中是否有政治抗争的意味。1939年11月14日，在你的一次演讲中，你说到——
答：再说一遍是什么时候？
问：1939年11月14日，你的这篇演讲稿刊登在只供党员阅读的内刊上。你说：“现在有些同志说要‘有条件地’保卫苏联。但如果你停下来想一想，（就会知道）我们是在有条件地保卫美国。这也是第四国际的纲领中记载的。如果爆发了战争，我们绝对会保卫国家（指美国），但会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我们要先推翻资本家的政府，并以一个工人的政府取而代之。”这就是你说的政治抗争吗？
答：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将不再进行政治抗争，而会成为（政府或国家）政治上的支持者和战争期间军事行动的参与者。
问：你认为你刚刚的这个表述与我刚才读到的你在演讲中所说的一致吗？
答：这就是我的意思，我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不会和我们的同龄人在战争期间于美国军队中并肩作战。我们说的是：“我们不会给予战争以政治上的支持。”
问：让我们看看你在《原则宣言》中的声明是否与你刚才所说的一致：（朗读）“如果美国政府不顾革命者与激进工人所做的努力，还是参与进一场新的战争，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支持这场战争，并会与之斗争。社会主义工人党将主张在战争中仍坚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不论美国在军事斗争中的结果如何都将如此；同时也将努力使群众做好准备，利用战争危机推翻美国的资本主义，以使社会主义取得胜利。”这是否意味着你支持战争？
答：不，我从未说过我们会支持战争。我们没有说过。我们反对战争。
问：那你们的党员能够遵守这一原则而成为一名好士兵吗？
答：他可以成为。他不仅是可以成为，而且将会成为。就像他在车间里可以是一名好工人，但同时也可以反对车间所施行的雇佣劳动制度一样。但只要我们属于少数，我们就还不能阻止它继续存在（指我们所反对的事物）。
问：《原则宣言》中还说到：“社会主义工人党反对且将在任何时候都反对社会爱国主义（social-patriotism），反对一切关于‘国家团结（national union）’或‘战争期间应停止阶级斗争’的主张”——
答：这是在（政权性质为）资本主义政府的前提下。
问：你指的（“前提”）就是这个国家目前正所处的状况，不是吗？
答：没错。
问：但（即便如此，）你还是说你们不会阻碍军事行动？
答：不，（阻碍的行动）不会是军事意义上的。
问：我想问你，我现在要读的内容是否并不意味着你想要煽动和引发内战，这是第四国际青年社会主义者联盟出版的小册子《你对战争做好准备了吗？》（Are You Ready for War）中的内容：“我们是否相信能够把帝国主义战争变为内战？而这正是1917年俄国工人获得和平的方式，而彼时其他国家的（工人）兄弟仍在帝国主义的枷锁下挣扎。这也是在地球上获得永久和平并消灭战争的唯一途径。”这难道不意味着你打算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煽动并蓄意试图引发内战吗？
答：在战时发展革命运动的条件业已成熟。我们将继续反对帝国主义制度和帝国主义政权，并试图将之引领向社会主义的方向。这毫无疑问是我们党的目标。
问：这是从你们的一项大会决议中得出的（结论），大体上无误，我想你们的答案也是如此，即：“如果工人阶级无法阻止战争的爆发，而美国也直接参与了战争，我们党将坚持革命马克思主义的一贯立场。即利用战争引发的资本主义统治危机，以最坚决的态度开展阶级斗争，使独立的劳工和革命运动得到强化，并通过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和建立工人国家形式的无产阶级统治来结束战争。”这就是你所谓“不妨碍国家军事行动”的说法吗？
答：是的，这正是对我们的目的的清晰表述。我们将反对战争，我们将公开宣布反对战争。
问：你认为这些话表示你将只会（以）公开宣布（的方式）反对战争吗？
答：如果你试图将之解释为：我们将指示我们的人或受我们影响的人们，进行诸如阻碍战争中的军事行动、破坏军纪、进行蓄意破坏等行为的话，则并非如此。这（只）意味着政治上的反对。
问：现在读《第四国际关于帝国主义战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宣言》，我读到了这句：“属于我们组织中的每一位普通士兵不仅有权利而且有义务将自己视为革命军队中的一名军官，而这支革命军队也将在（帝国主义战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焰中诞生。”你是否认为，如果你们组织的成员遵守这一原则，还会成为好士兵且不会对军事行动造成阻碍吗？
答：“军官（Officer）”并不一定指的是军事意义。当我们谈及“革命军队”的时候，我们会从许多方面运用这一概念。我们把“党”称为革命军队；我们把“无产阶级运动”称为革命军队；并不总是在军事意义上进行指代。这不是军事意义上的字面含义，因为——
问：我不是在问你“军官（Officer）”的含义是否如此。我问的是：一个人能否在成为一名好士兵的同时遵守上述这一原则？
答：可以，如果不行，他将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获得足够的影响力以成为一名“军官（Officer）”。
问：让我读一下你1940年10月26日发表在《社会主义呼吁》（Socialist Appeal）上的一篇关于军事政策的演讲稿：“有人问：‘我们将如何在一个被征召的部队中进行工作。’我们的工作方式将与车间里的没什么不同。事实上，工业现在的主要生产都被供应给了军队。那么，你的底线将会是在哪里？几乎没有一个行业不会被动员起来，去为军队制造或运输物资。人们要么是在军队里，要么是在为军队工作。工人们正在遭受着军事化的剥削。我们到军队中是为了捍卫那些被军事化剥削的奴隶的利益，就像我们到工厂中与资本主义剥削作斗争一样。我们的基本路线是阶级路线。”
“第二点，是要小心、谨慎。不要暴动，不要过早行动，以免我们暴露自己，而使我们脱离了群众。要跟着群众走。要跟群众在一起，就像布尔什维克们在克伦斯基的军队（俄国二月革命以后的资本主义军队）里一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这里这样做呢？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又怎样才能够做到呢？否则，在一个军国主义主导的世界里，除了通过军事手段，我们将如何才能寻求一条拯救世界的道路？而除了渗透进现有的军队以外，我们将如何才能获得军事意义上的手段呢？”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想让你们的党员在入伍后向军队里的其他士兵宣扬你们的主义，从而保护他们免受来自指挥官的军事化剥削？这（以上这句）不是恰当地说明了它（你的演讲稿中的内容）的含义吗？
答：我们党支持维护普通士兵的权利，支持维护他们获得体面待遇的民主权利，支持维护他们表达意见和向国会请愿的权利，支持维护他们选举军官—至少是下级军官的权利，全面地保护他们免受资本主义的虐待。
问：这就是你希望你那些在军队中的党员现在要去做的事吗？也就是去支持和传播这些理念。
答：是的。
问：在军队里（做这些事）？
答：就像他们在车间里（工作时）做的一样。
问：但你还是不认为这会阻碍部队的军事行动吗？
答：如果你再读一遍（上述的演讲稿），你就会明白我们不希望有任何暴动行为。我们对党员们说：“不要进行任何暴动，以及不要对部队造成阻碍。”我们对人民的直接指示是：不要给军事行动制造障碍，而是要把自己的努力限制在宣传工作的范围内，以争取广大普通士兵的同情和支持。
尾注
[6] 托洛茨基，“资本主义的垂死痛苦与第四国际的任务”，过渡纲领。
[7] 我们无法在列宁的著作中找到与检察官的这句话完全吻合之处。然而，有两个章节是可能比较吻合的：
在《（列宁）全集》第11卷（进步出版社：莫斯科，1962年）第176页的《莫斯科起义的教训（Lessons of the Moscow Uprising）》（1906年8月29日）中，列宁写道：“我们必须通过最高指挥体系宣布，大胆进攻与武装攻击的必要性，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消灭敌方的指挥人员，并针对军心动摇的部队开展最有力的战斗。”
列宁在全集第11卷第126页《游击战》（1906年9月30日）中说到：“武装斗争......旨在刺杀军队和警察中的个体成员、头目和部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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