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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国际形势的轮廓画

吴季严

(1944年3月10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时代中国》第九卷第二、三期合刊,1944年3月10日出版,署名:希之。


美国在资本主义世界中领导地位的确立


   十八世纪的七十年代有两件大事对世界史的发展具有极端重大的意义:其一,是英国工业革命的诞生;其另一,是受前者影响而发生的美国独立运动。

   工业革命的历史重要性,似乎用不着在这里多加说明。它奠定了一种新的社会生产制度的基础,使人类生活的全貌完全为之更变。它不仅造成某一国内在条件的根本变化,它并且用一股强劲的风力,在全世界范围掀起了巨浪——首先这股风到美洲,在最少阻抗力的北美十三州植下了民族独立民权觉醒的新社会的根芽,接着这股风又自西徂东的吹向古老的欧洲大陆,依着地理的顺序及经济成长的历史,先以民权革命的方式,打扫了波旁法国的历史陈垢,随后又以民族解放国家统一的方式,鼓起了意大利和普鲁士的社会改造风潮,横跨欧亚两洲的俄罗斯,这时也抗不住如此有力的史浪潮的摇撼,乃不得不在尽量保存沙皇专制主义外衣的方式下,接受着这新社会体制的洗礼。这以英伦三岛为中心向两个不同方向吹播种子的风力,最后聚会到亚洲的东端,造成了明治维新和亚洲觉醒的局面。自十八世纪末以至十九世纪末这一百年间,世界上所有的主要国家,都已经先后按照着不列颠帝国的社会形象完成了自身改造的工作。它们以不同的经济发展程度,结成了一面帝国主义的罗网,网罩着整个的世界。等到二十世纪初头,这一罗网已网住世界的每一角隅以后,其他的落后国家和弱小的民族,再要想走那些先进国家所已经走过的历史道路,那是够费挣扎的了。

   自从工业革命在英国诞生以后,中古时原觉得很辽阔的世界,现在是一天天变得如此狭小起来:一方面,近代的交通技术将国与国的距离日益缩短;另一方面,近代工业生产能力突飞猛进的发展,不仅要求打破地方经济的旧局,并且要求突破国界而为世界性的扩张,这使得那些先进国家在其向外发展过程中,无往而不“狭路相逢”,近三十年来所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便是这样打起来的。

   战争的结果,并不能使我们所处的这个古老的星球面积加大,而只是会使它更显得狭小起来。因为战争给予了世界上某些主要国家以大规模改造工业技术设备的机会,将使他们于战后要求有更大的回旋空间,以发挥其充沛之精力。比方拿造舰的速率来说,战前须费八阅月的时间,战争却大大的提高了这方面的技术水准,使所需时间缩减为四十余日;又如飞机的制造,战前列强月产不过数百架,现在美国的月产量则已近万架,其技术方面的进步尤为可惊!照这种趋势看起来,战后海洋的面积和天空的距离,必将比战前缩小无数倍,这实在是一种有象征意义的时代的恐怖!因为当这无数的船舰远涉大洋的时侯,当这月以万计的崭新飞机飞向天空的时候,正象征着这些国家拥有一种史无其伦的庞大生产力,需要升天入地的为它寻觅一条拓殖的道路。战后的世界无疑的将会面对着这一问题,而成为这一问题的中心的国家,无疑的将是美国。

   美国之所以能发展到这样中心领导的地位,不仅因其地大物博,不仅因其在两次大战中最后参加且最少受到战争的破坏,而其历史发展的特点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迥然不同,要为一种最主要之关键。

   十八世纪的七十年代以前,北美十三州原是英皇陛下的殖民地,自纺织机械在兰开夏开始大规模应用以后,既促进了那儿植棉业的发展,复将一种新的生产技术和新的社会生产关系输到那儿去,成为新大陆革命运动的酵母。在两次的战争(一七七六年的独立战争和一八六一年的南北战争)当中,她先后完成了民主主义革命的两大任务——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从此便走上了健全的发展道路。她没有一切历史传统的凭借和负荷,这是欧洲人看不起她的地方,但这也正是她向新的历史前途迈进时最占便宜的地方。当整个的欧洲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蜕变时,曾通过一个长期的内部斗争的痛苦历程,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在政治上握有全权的社会势力须被打倒,有多如牛毛的妨碍着新生产体制之发展的封建特权须被推翻,处处是绊脚的石头,步步须迁回前进,这使得欧洲各国没有可能完全按照着理想的图样来进行新社会的构造工程。至于十六世纪初头始行开发的新大陆,情形却大不相同了。那儿的土著一直是生活在原始条件之下,欧洲中古时代的历史,在那儿却是一页空白,留待那些怀抱着新的理想且在本国受着政治宗教迫害的白种移民去自由填写。这群人从欧洲带去的并不是爵号与纹章,而是克伦威尔时代所流行的平民思想。当他们接受着工业革命的洗礼,开始建造一个近代化的国家时,它在政治上不必如英国一样,要用古色斑斓的巴力门制度来留下妥协折衷的痕迹,而可以径自制成首次在世界史上出现的民主共和的宪法;它在经济建设上,不必如英国和大陆国家一样,要背负着封建时代的重荷和手工场时代技术设备上的某些拖累,而可以彻底引用最新式工业技术和工场管理制度来创立一种具有无比效率的工业制度;它在土地问题上,一开始便采取了国有化的步骤,因而彻底解决了这一民主革命的基本任务,使资本主义的大农经营有可能与大规模的工业经营为相对的平行发展。但欧洲的条件可不同了!那里的土地制度,在历史上一直普遍盛行着封建占有的形式。试就英国的演变过程而论,两次圈地运动之在英格伦和威尔斯,长期与殁落命运顽抗的小农制之在爱尔兰,简直是一幅悲惨的历史图画;法国的情形并不会更好,大革命虽然打破了封建的土地占有,但农民自动手分取地主土地的结果,使她变成了一个小农私有制普遍盛行的国家,这不仅阻碍了她的农业技术的进步,并且使其工业发展的速度亦为之减缓,法兰西帝国今日的没落,这未常不是基本原因之一;更就德国的情形而论,一八四八年以后的普鲁士“容克”阶级,虽自动的走上了蜕变的过程,使大规模的封建庄园,逐渐演化而为资本主义的农庄,但这一阶级既获保全于新时代之中,它自不免要凭借传统的政治军事上的优势,辅之以重行凝固的经济地位,替德国新社会体制的发展披上一身军国主义的介胄。德法两国民主革命的外貌及其历史成就是那样的不同,未尝不可以从这儿找到深刻理解的锁钥。

   北美合众国既不须受一切历史宿孽的牵累,故它可以干脆的按照着经纬度来划分邦界,而这同样条件也给予以较大自由来规划它的经济建设。再加上自然地理条件的得天独厚,欧洲过剩资本的大量挹注(一八三九至一八七三年这三十余年中,欧洲的投资由一万一千五百万元增至十五万万元,第一次大战前夕更增至五六十万万元),以及国内市场的极大扩展可能,使它能在一个世纪的短促过程中,超过并世一切的大工业国,成为生产规模最大,技术水准最高且在国际市场中竞争力最强的领袖国;从食粮到工业原料,从钢铁到石油,从电力到交通器材,它的生产量无一不在资本主义诸国中居于无可抗争的首位。这样惊人的发展,自然会在国际生活中发生其支配作用的影响。假若第一次的大战中,它曾将全世界的主要国家都夷为它的债务国,那么,这次的战争更会使它的经济力渗透世界各国。大西洋宪章和租借法案,国际农业复兴机构和国际银行,控制世界的航空干线和发展国际空航的计划,这数者将成为未来美国政治调色板上几种最主要的色素,已是显然可以预见的了!孤立主义的国际政策,过去可以保证美国商业在世界范围内的超然发展,现在情势可不同了,美国若不更积极的参加国际政治生活,通过政治外交上的努力,来造成一种对外经济关系更有利的连锁,以它目前扩张生产所达到的空前高度而论,则这次战后经济大恐慌的到来,将会比上次更快,而其内部生活所将受到的震动,亦会无比的更为激烈。

   我们说:“美国孤立主义的政策是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威尔基说:“帝国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两句话表面上看起来似不相连属,实则其正确含义正可以互为印证,且正把美国未来发展的路向画出了一个轮廓。我们应该懂得,以“势力范围”和“海上霸权”等观念为基调的旧时代帝国主义政策倘不予清算,则美国走向“国际合作”之路时必将会四处撞壁。当美国决心走向这条道路且不能不走上这条道理时,她将会在战后国际生活的湖沼中激起何种浪花,现在已是可以略窥端倪的了。

不列颠帝国的未来路向


   这次的战争,也像上次大战一样,会要使世界上许多主要国家所处的地位发生深刻的变化。我们必须对这些行将发生的大变化,密切地加以注意,然后始能遵循一条正确的道路,使我们外求独立内图建设的奋斗目标,不致蒙受到不利的影响。

   在上面一段文字中,我们已经分析过美国战后的新趋势,现在我们要移转目光来考察一下大英帝国的将来,因为这几个世纪以来,她一直是支配着国际政治生活的主要力量之一,她从这次战争中所受到的直接影响,必将会透过外交政策间接地对他国发生着作用,这乃是无可置疑的道理。

   一般讲来,各国虽一律都要受到现行战争的严重影响,但这种影响的深度究竟是各不相同的。这是因为各国战前的工业规模和技术水准既不同,而战时的军事消耗和战争工业扩展的程度也不同,加以战争期间各国对外经济关系的变化,战争终了时各国复员时间和速度的不一致,这在在都会使某些国家感觉到,她从这次战争中所受到的影响,是怎样的和其他国家有很大的区别。

   经过这次大战后的大英帝国,其内在条件和对外关系将会要发生什么样的深刻变化呢?要透彻了解这一点,首先我们得要记住我它是挟什么样的特点进入这个世纪的。不列颠帝国固然是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一燕”,地固然曾以最先进的工业国的地位抢上了先着,把她的政治经济索布遍于全世界,但这是她的便宜,亦是她吃亏的地方。这世纪初开始时,在欧洲,在美洲,在亚洲都有年富力强的新工业国起而和他相竞,她开始感觉到她的工业机构的衰老,可是她不能无条件的接受着最新式技术把她的工业彻底予以改造。兰开夏和伯明翰的那些大实业家们,既不能尤许这样做,那她便只有凭借其根深蒂固的历史权益,在全世界范围内执行着“以政治上优势来弥缝其经济上的亦即是工业技术上的相对劣势”的政策。试看第一次的世界大战,她虽打赢了这场战争,但她只是在政治上取得了胜利;经济上,她一方面不能不让某些子国在工业上独立发展,因而使这些子国增强了离心的倾向,另一方面又不能不相当的敞开她的势力范围,让其他国家发展贸易关系,以补其战时生产力之不逮。故上次大战一经结果,不列颠帝国即马上经验到她的危机,战前的生产水准既迟迟不能恢复,而业已相当工业化的子国及受过他国廉价商品与民族自决原则双重倾销的殖民地,又都挣扎着要脱离母体,倘若不是渥太华会议及时阻止着这种危机的发展,帝国的处境确是极其尴尬的。

   渥太华会议是根据着新发生的情势以改造不列颠帝国协同体的重要关键。它以大量政治、外交、军事上的自由,换取各自治领经济上的团结与提携,因而在这个基础上,又将帝国内部的裂痕重新凝固起来了。由此以至这次大战的爆发,她始终是利用着历史传袭下来的权益,在帝国周围筑成一道壁垒,以掩护外来优势经济势力之袭击。

   这是两次大战间不列颠帝国所处地位的特点。把握住这要点,然后才能认识的一切对内对外政策的本质。这次战争中她所经历的内部变化,正不下于上次。自治领除南非联邦以外,其他单位独立发展的范围,都已逐渐超过了渥太华会议原则许可的限度:加拿大工业经济的空前发展,使其不仅在地理上并且在其他方面也都更邻近于北美合众国;澳大利亚在其对抗暴日的威胁中,是更多的依恃着北美的援助;印度的前途尚在演变过程之中,但她不能以战前的政策毫无变更的施行到战后的印度去,则已是很显明的趋势……一言以蔽之,这次大战以后,不列颠帝国协同体须要经历再一次的改造,乃是至为显然的事,而这种改造工作却不是渥太华原则所能完全应用有效的了。

   威尔基在其所著《世界一家》中,曾提出了“帝国主义时代已经过去”的口号,这口号的真实意义何在呢?其意义在于正确的代表着北美合众国的历史要求,要将“势力范围”和“历史权益”这类的旧时代的帝国主义政策完全撤废,而代之以“海洋自由”“国际贸易自由”的政策。不列颠帝国协同体在进行战后内部改造时,除了一个不稳定的欧洲随时从政治军事上牵制着她外,又要面对着这样一个严重的历史课题须即作决定。承认着这些新的原则,即不啻承认以效率较低且比较衰老的工业生产机构来参加一场毫无凭借的角力。这显然是不列颠帝国所不能走且不愿走的道路。倘若允许我们把问题简单化,那么我们不妨假定,排在不列颠帝国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资选择:一条路是急起直追的彻底引用新式技术来改造她的工业,使她在国际市场中可不必凭借“历史权益”的掩护而能具备自由竞争的能力,另一条路便是从政治外交上布置下一个“最少更张的恢复战前各国秩序”的局面,表面上为的是避免战后各国可能因政治更张而颇为革命危机,实际上她却可以借此在旧时代的传统基础上重新调整其“帝国协同体”的组织。

   战后的英国,因其本身社会条件的限制,要想彻底走第一条道路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只能以第二条路为主而以第一条路为辅。在这种情形之下,战后世界新秩序之重建,因受其影响,将会具有何种的特性呢?

战后德国问题


   德国在这半个世纪中,曾经挑起两次世界范围的大战,因此一般人都把德国人看作天生的好战民族。这次的战争虽还没有打完,但已经有不少人提出方案来,准备替好战的德国人进行一番思想上的“消毒”,好让她不致成为再一次的大战挑动者。关于这一问题的建议,真是五光十色:有些人主张对战败的德国人施行严峻的报复手段,一方面可替那些被征服被践踏的国家和人民伸一口冤气,一方面也可以给德国人以深痛巨创的教训,使他们再不敢随便倡战;但另外一些人却又主张对他们采取宽大政策,以免造成冤冤相报的局面,使来日的欧洲仍不免于兵连祸结。此外更有各方面的专家们,亦各就其专门,拟出不让德国人再来扰乱世界和平的计划:外交家则着重在德国周围组织一个包围圈,使他们自觉孤立无援,将来不敢再轻易倡乱;军事家则着重于如何彻底解除其武装,并如何限制其军需生产;教育家则着重于如何改编德国学校的课本,使下一代的德国青年们可不致再染到普鲁士军国主义的传统毒素……这形形色色的主张,表面上看起来,都各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且都能得到许多人的拥护,其实在我们看起来,这些先生们都没有抓住问题的要点,把握住问题的核心,所以他们越是“下笔千言”,便越发“离题万里”。

   我们这次的战争是为着什么目标而打的呢?用大家都能相对首肯的方式提出来,其目标不外二者:第一,是为着保卫比较开明的民主制度,使不为纳粹“人压迫人”的野蛮制度所替代;第二,是为着消泯短期内再引起战祸的某些根因,使世界和平获得相对的保障。因此,战争一结束,为着实现上述两大目标,我们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有许多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切不可让我们的精力浪费到次要事件上去,让我们的目光被吸引到枝节问题上去。对于那些罪魁祸首的纳粹领袖及普鲁士军国主义的黩武者们如何予以必要的审判和惩罚,这是题中应有的文章,值不得劳我们注意;至对于一般德国人究应施行严厉的报复手段抑应采宽容政策,这也不成其为争论的问题,因为我们原是为推倒反民主的黑暗的纳粹政制而战,而不是为打倒德国人而战。硬说德国人是好战成性的民族,而坚持非根本打倒他们或消灭他们不可,这不仅是一种偏见,并且也是一种短见。这和希特勒宣布非亚利安民族系属低级民族,非处于被奴役地位不可是一样的无知和无聊。德国在政治上走向绝对集权主义,在军事上走向黩武主义的道路,结果惹下了这场大祸,这自有普鲁士军人系和纳粹独裁机构负其全责,一般德国人也正是受着他们愚弄压迫的牺牲者。问题是在于如何彻底扶植德国的民主势力,使惯会兴风作浪的普鲁士“容克”阶级和大财阀们不能再得势;问题并不在于如何使一般德国人留下创痛深巨的记忆,因为一般德国人未尝不知道“第三帝国”的向外扩张是于他们本身并没有多大好处的。这就我们看来,是处置战后德国问题在政治上应该注意的第一要点。

   其次还有一个问题——其实也可以说是最重要最根本的问题,须得我们全神贯注的予以解决。德国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发动两次的世界大战,其原因固不能诿之于德国民族的好战性,也不能完全诿之于德国军阀政客之身。在欧洲讲起来,德国是一个后起的帝国主义的国家,当它以最新式的技术与更大规模的生产力进入世界市场时,到处都感到碰壁,这迫得它非以武力打开一条商品贩路不可,否则便只好坐视社会经济危机一发而不可收拾,像希特勒未取得政权以前的情形一样。战后的德国,其他问题都比较好办,只有这个问题最感棘手!因为它是欧洲大陆上工业生产技术最发达之国,没有一个其他的国家可以和它比肩!以它那样庞大的生产力,以它那样高的技术水准,不消几年功夫便可以重新染上充血症,这使得它又会再一次的煽起破坏世界和平秩序的邪念。客观地分析起来,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不外下列三种:其一是走革命的道路,使其社会生产与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归于消灭,因而消灭其参加市场争夺的导因,但这条道路是盟国中大多数的国家都不愿让它走的;其次是用强制的方式缩灭其生产规模,限制其生产能力,重新把它放在“道威斯计划”式的管制之下,使其经济情况可获相对之平稳,这自然未尝不能收效一时,但这是要以国际间政治合作的经久程度为其保证的;第三是走凡尔塞的道路,亦即是压榨德国的生产力,使其工业生产机构为大量赔款之担负而服役,这虽然可使德国工业既不至停顿,又一时不致患到充血病,但其结果却使德国一般人民的生活水准普遍降低,徒然替革命或反革命的局面开辟道路而己。

   德国将来究竟会走上哪一条道路呢?同盟国究竟应该让德国向哪一条路走去呢?回避这个问题是不行的,因为这是下半个世纪人们和平与安全所系的一个最切要的问题,必须正式提出这个问题并予以正当的解决,未来的国际社会生活才不致经常受到它的震荡。

论欧洲之改造


   自从西罗马帝国崩溃,欧洲逐渐分解为许多民族国家以后,国与国的武装冲突,简直使这片大陆迄无宁日!远之如奥、普、法的互争雄长,曾将欧洲人民投入长期血战之中;降及近代,德、法两国势力迭相起伏,使其他小国依违于两大之间,更遭受到无穷的殃害。我们这儿所指的欧陆诸国,是暂把孤悬海外的大不列颠和介乎欧亚之间的俄罗斯除外而言,就后者而论,她过去对欧陆本部的关系,一直是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客体地位,因此,她有时可以对欧陆事务关起门来;至就前者言之,她在发展而为世界殖民帝国的过程中,却始终没有松弛对欧陆的注意,那儿每一次重要的战役或每一种重要的外交条约,几乎都有她积极参预的痕迹。时至今日,欧陆的对外关系变得比前此任何历史时代都更为复杂了!不仅联合王国无放弃其干渉欧洲事变传统政策之意;而后起的美国,因对外输出以欧陆各国为其首位,也正在逐日增加其对欧洲问题之兴趣;再加上“一国建设社会主义”的苏联,尔来痛感闭门自了之非计,也势非密切参与欧洲其他部份的事务不可。这样一来,欧陆各国除开她们本身的冲突矛盾不计外,又加上这三重错综关系交织其间,越发使得这团乱丝茫无清理的头绪了。

   假使欧陆事变不致太过牵动世界的其他部份,我们原不必越俎代谋,但今日的欧洲对于世界其他部份所能发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欧陆各国间的每一细小震动都尝会波及于世界的他端,这使得我们远处在亚洲的人也都有略贡一得之见的必要了。

   怎样才能改造这次大战后的欧洲,使其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因素,而不致伏下再一次的战乱的根源呢?这不仅是将来和会中所要论到的主题;这并且也是目前我们应该开始在原则上予以研究的问题。在为战后欧洲设计大体上的改造图样的时候,有一点我们似乎应该促起英、美、苏三强的注意,就是眼前业已十分残破的欧洲,三国务应避免采取政策以加深其残破之程度。第一次大战后的凡尔塞会议,走的即是使欧洲趋于支离破碎的路线。大家都想借此多获得一些卫星国,其结果徒然造成种种阢陧不安的现象,不旋踵而问题百出。一般言之,欧洲之改造,在今日本应比历史上任何时期均更为顺利:过去数强对峙之局,使欧陆无法融合而为一大单位,今则法意既倒,德国在解除武装以后,亦丧失其凌压其他民族的地位,英、美、苏三国倘均能高瞻远望,为长期之世界和平奠一始基,则固应放弃其理乱丝而愈增其纷乱的办法,断然改取快刀斩麻之手段,促使欧陆融合而为一大联邦,此不仅可化除其历来之政治矛盾,且可使其在经济发展上不致因自然地理条件之局限而感到偏枯,在我们看来,欧洲较为经久之和平实应求之于此。

   此于参加这一联邦的各单位,固应保有行政上比较广泛之自由与权力,但绝不应保有各自之军力。一切军事外交之大权应奉之中央联邦政府,庶几更易与联合王国、北美合众国及苏联取得协调。此项计划倘得实现,英、美、苏三国更无担心欧陆内部经常发生震动以危及其自身之理由,因而可和缓其相互间为此问题而发生之暗斗,这对于建立未来和平秩序的工作岂不是可以产生一种新的推动力么?

   自然,我们并不否认这一计划付诸实施时会要遇到各种可能的困难和阻力,但我们默察欧洲历史发展的大势最终非走向这一条道路不可。顺应着历史道路走去,不仅可替欧洲各国人民缩短痛苦的历程,并且也可替世界他处人民少带来一些灾祸。这是多年以来欧洲事变循着它自身发展逻辑必然要浮现出来的问题,同盟国当轴若对这问题采取闪避的态度,则欧洲进步人民必将揭橥之以为斗争的旗帜,这一点我们是应该事先予以充份注意的。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