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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是一个国家资本主义社会

杜纳耶夫斯卡娅

（1941）


　　《新闻与通信》编者按：我们自豪地发表了一项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发现——拉雅·杜纳耶夫斯卡娅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理论的第一篇文章。1992年1月，我们发表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的国家资本主义理论时，这份文件还没有找到，它已经遗失了大约50年。杜纳耶夫斯卡娅认为它非常重要，因此把它列为她的全集：《拉雅·杜纳耶夫斯卡娅文库——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半个世纪的发展》的第一个条目。我们激动地宣布，这份文件最近被找到了。它第一次以印刷形式出现在这里，现在（1992年——译者注）可以与发表在《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的国家资本主义理论》上的其他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理论的文件一起研究。
　　杜纳耶夫斯卡娅的文章题为《苏联是一个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该书于1941年2月以笔名“弗雷迪·詹姆斯”（Freddie James）写成。这是工人党油印出来的，1941年3月在内部讨论公报上发表的。这篇文章写于杜娜叶夫斯卡娅开始与C.L.R.詹姆斯合作之前，当时她并不知道詹姆斯也已经成为了国家资本主义者。在写完这篇文章后不久，杜纳耶夫斯卡娅和詹姆斯开始了一场理论与政治的合作，这就是众所周知的“约翰逊-福雷斯特倾向”。关于是什么导致了约翰逊-福雷斯特倾向的瓦解，以及杜娜叶夫斯卡娅随后创立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哲学，请参见《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的哲学时刻》。以及杜纳耶夫斯卡娅的《世界革命发展史：美国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25年》。
　　以下是这篇1941年的文章的全文。除了纠正明显的排版和语法错误外，它没有被编辑过。带星号的脚注由作者撰写；编辑们加了编号的脚注。

常驻编辑委员会
新闻与通信委员会
《新闻与通信》
1992年10月




一 政治和社会统治


　　即使当社会走上了发现其运动的自然规律的正确轨道——揭示现代社会运动的经济规律，正是本书的终极目标——它仍不能以大胆的飞跃来扫除其正常发展的各个阶段所带来的障碍，也不能以法律的颁布来消除这些障碍。但它可以缩短和减轻分娩的阵痛。——卡·马克思《资本论》序言[1]

　　（列夫·）托洛茨基同志的论点是，不管当权的政治体制是怎样的，俄国国有财产的存在足以将其定性为一个工人国家。因此，斯大林主义的反革命官僚机构能够而且已经（尽管做得很糟糕）捍卫了无产阶级的社会统治。这样概括工人国家的组成要素，与马克思列宁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让我们看看苏维埃共和国的诞生，以验证他们的观点。
　　在确立统治阶级地位的过程中，俄国无产阶级不仅掠夺了资本家和地主，而且保证了穷人的权力：政治权力（由他们自己的机构——工会、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党——控制的国家）和社会权力，列宁将其定义为“实际参与国家的管理”。列宁强调，“吸引每一个贫穷阶级的成员实际参与管理”是苏联国家的目标。[2]在同一本小册子《工作的苏维埃》中，他进一步阐述了这一观点：“苏维埃成员与劳苦大众的接近创造了特殊形式的召回和其他由大众控制的方法。”[3]他呼吁“特别谨慎地”发展这些特殊形式的召回和各种大规模控制方法。通过对国家的“实际参与管理”，把无产阶级的政治和社会统治结合起来，从而保证了权力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各种形式的群众控制将使“扭曲苏联统治的一切可能性”化为泡影，铲除“官僚主义的野草”。这是他在《国家与革命》中对国家理论阐述的实际解释，即：（1）工人的控制不能由官僚的国家来实现，而必须由武装工人的国家来实现。（2）在这样的无产阶级国家里，所有的人都必须是“官僚”，这样就没有人能成为官僚。（3）国家建立的时候就是它开始消亡的时候，而且它只能消亡。
　　1918年，列宁强调，与“创造资产阶级既不能存在也不能重新存在的条件”这一更为复杂的问题相比，对资本家的剥夺是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4]在苏联国家的进一步发展中，列宁再次认识到马克思的这句名言的现实意义，即一个社会“既不能用大胆的飞跃来扫除它的正常发展阶段所带来的障碍，也不能用立法来消除它的正常发展阶段所带来的障碍”。但他知道，只要苏联政府“保证工人和穷人的权力”，“植入”国家资本主义就不会对它造成致命打击。
　　即使是最虔诚的工人国家论者也不会认为工人在现在的苏维埃国家拥有任何权力。他只会重申，但国有财产还存在等等。但我不认为（1917年）10月的社会征服——人民群众自觉地在政治上和实际上积极地参与，把自己从沙皇制、资本主义和地主所有制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仅仅是狭隘的财产国有化，这就是说，国家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与马克思的工人国家概念完全不同，即“无产阶级组成了统治阶级。”[5]

二 国家资本主义还是官僚国家社会主义？


　　（马克斯·）沙赫特曼[6]同志问道：“如果工人不再是统治阶级，苏联也不再是工人国家，如果一个没有私有财产的资产阶级统治俄国，那么国家的阶级性质是什么？作为统治阶级的官僚究竟是什么？”他的回答是：官僚国家社会主义，因为这个新术语阐明了苏联国家阶级性质的“与资本主义的区别”。
　　但是，官僚国家社会主义统治下的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统治下的生产方式有什么不同呢？这个新的剥削社会的经济运行规律是什么？这些关键问题沙赫特曼同志没有讨论。让我来研究一下苏联所谓的“与资本主义的区别”的特点，看看它是不是与资本主义的某个阶段的区别还是与整个资本主义的区别。
　　分析一个社会的阶级性质，决定因素不在于生产资料是资产阶级的私有财产还是国有财产，而在于生产资料是否是资本，即生产资料是否被垄断，是否与直接生产者相疏离。苏联政府在整个经济体系中所占的地位，就像一个资本家在单个企业中所占的地位一样。沙赫特曼将苏联的阶级性质定性为“官僚国家社会主义”，是国家资本主义剥削者与无财产被剥削者之间存在着真实的经济关系的不合理的表达。
　　沙赫特曼正确地强调：“官僚对国家权力的征服意味着布尔什维克革命所建立的财产关系的毁灭。”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新”生产关系正是资本主义下的关系。他甚至没有考虑到“新”剥削社会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可能性。托洛茨基同志确实考虑过这种不同的解释，但他强烈反对将斯大林主义的官僚机构定义为国家资本主义阶级。让我们看看他的反对是否有道理。
　　托洛茨基认为，俄罗斯不存在国家资本主义，因为历史上，生产资料的国有制是由无产阶级通过社会革命的方式实现的，而不是由资本家通过国家奴役的方式实现的。[7]但是，完成一件事情的方式决定了它被篡夺者使用的方式，就像每个要完成的任务决定了执行它的集团一样。“革命的资产阶级特性，”孟什维克认为，既然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就应该放弃权力，支持资产阶级。托洛茨基在对孟什维克的驳斥中写道，“不能预先回答哪个阶级解决民主革命任务的问题。”[8]在进一步阐述他的不断革命理论时，托洛茨基写道：“生产社会化已经成为国家摆脱野蛮状态的必要条件。这是落后国家的综合不平衡发展规律。”正是这样！但是，马克思主义者有必要强调生产社会化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经济规律，就像垄断一样。俄国弱小的资产阶级既不能完成革命的民主任务，也不能完成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它的”任务是由群众用社会革命的方法完成的。但是，由于俄国的落后，年轻的无产阶级统治者的任务变得非常复杂；社会民主主义的背叛使得他们没有得到世界无产阶级的帮助。最后，斯大林主义的反革命把自己等同于国家。生产资料转化为国家财产的方式并没有剥夺它们成为资本的权利。
　　这证明了俄罗斯特有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并不是通过国家垄断产生的，而是通过社会革命的方式厘清了它的历史渊源，但却不能证明它的经济运动规律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所分析的不同。
　　现在是时候评估适用于苏联的“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了，而不仅仅是保留机会主义者对资产阶级国家的“迷信崇拜”。

三 苏联国家资本主义社会没有任何好保卫的


　　因为我们不清楚现在苏联国家的阶级性质，苏联在第二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中的整体参与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意外。[9]红军向波兰进军，血腥地征服芬兰部分地区，和平地征服波罗的海诸国，证明斯大林化的红军就像拥有强大武装力量的斯大林主义国家一样，与十月的精神、目的和内容没有任何联系。斯大林主义的征服是对十月的征服多么可恶的复刻！
　　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俄罗斯群众就首当其冲地遭受了这种“可恶的复刻”。工人第一次有这种预感是在他作为左翼反对派与剥夺了他们工作和布尔什维克党证的热月党人[10]作战时。当斯大林主义官僚采纳了左翼反对派的工业化和集体化纲领时，当他意识到生产力的发展并没有提高他的生活水平时，他所拥有的一线希望就消失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社会主义祖国”知道如何为其他目的积累财富。如果福特-泰勒制没有改名换姓为俄国化的斯达汉诺夫运动[11]，那么他会感到受折磨。把最适合资本主义剥削的计件劳动制度称为“社会主义劳动标准”，并不能减轻每天要砌1.6万块砖的砖瓦工人或者或者一个打字员（如果允许我在自己的行当里有一点小资产阶级兴趣的话）每天打45页，每页30行，每行敲60下的剥削程度。[12]“普遍的、无财产限制的平等选举权”并不能让一个14岁的孩子投票“反对”被征召为劳动力储备、“受教育”（也就是教他一门手艺）、在两年的培训项目结束后在国营企业连续工作四年——即使这个刚受过教育的16岁年轻人能够保证“既定工资水平”。不仅工厂工人的收入是每月110卢布，厂长的收入是每月1200卢布，而且整个生产方式都在生产和复制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国家资本主义，这是事实，但这还是资本主义。我们可以忘记国有财产形式（它只是形式，而不是关系，因为它不受群众的支配）只是在为了更快地充分发展生产力、更好地满足人的需要时才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吗？
　　不，即使苏联遭到其他帝国主义国家以废除国有财产为目的的攻击（这比斯大林主义国家加入希特勒的“新秩序”的可能性更小），俄国国有财产的存在也没有使保卫它势在必行——除非我们改变我们的政策并呼吁保卫——比如说法国，因为德国法西斯分子分裂法国的工作具有一种绝对倒退的性质。
　　沙赫特曼将苏联的阶级性质描述为“官僚国家社会主义”的荒谬，促使他阐述了对目前苏联国家有条件的辩护。正是这种荒谬表达背后真实的经济关系，导致了俄国存在的资本主义社会没有任何好保卫的。



[1] Karl Marx, Capital, Vol.1 （New York； Vintage. 1977）, p.92； see also Capital, Vol. I （Chicago： Charles H. Kerr, 1906）, pp.14-15.

[2] See V.I. Lenin, “The International Position of the Russian Soviet Republic and the Fundamental Tasks of the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ollected Works, Vol.27 （Moscow： Progress Publishers, 1965）, p.273.

[3] Ibid., pp.274-75.

[4] Ibid., p.245.

[5] 马克思这句话出自《共产党宣言》

[6] 马克斯·沙赫特曼（1903-1972）是美国工人党领袖，他认为斯大林主义的俄国是一种“官僚集产主义”。

[7] See Leon Trotsky, The Revolution Betrayed（New York： Doubleday, 1937）, p.248.

[8] Leon Trotsky, The Permanent Revolution（New York： Pioneer, 1931）, p. xxvii.

[9] 指的是1939年8月签订的希特勒-斯大林条约，随后不到一个月，俄国和德国瓜分了东欧。

[10] “左翼反对派”是指从1923年开始围绕托洛茨基展开的反斯大林的政治反对派。“热月”是法国大革命采用的日历中的一个月，在这个月里，罗伯斯庇尔被革命的反动势力推翻。托洛茨基经常用这个词来形容1923年后围绕在斯大林身边的那些人。

[11] “斯达汉诺夫运动”是1935年在俄罗斯引入的一种加速生产的制度，导致了收入分化的加剧。它遭到了工人们的强烈抵制。

[12] 现在的标准必须提高。上述标准到1940年6月26日为止有效，此后工作日由7小时改为8小时。此外，还制定了一项法律，对延长工作时间作出解释，指示各单位“根据延长工作时间，提高生产标准，降低计件价格”。

感谢 黄胜利 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