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杜纳耶夫斯卡娅 -> 《哲学与革命》(1973)

第二部分 各种替代物


导言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夜:经济中的萧条和思想界的萧条



  随着在俄国革命胜利鼓舞下兴起的那些革命全面失败,随着列宁在1923年不幸逝世,欧洲资本主义借助美国资本主义的力量获得了喘息之机。但是这并不足以长时间遏止世界资本主义走向自我解体的堕落过程。大萧条使整个世界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三十年代初,经济、政治、思想各个领域都已经开始分崩离折,这是资本主义破产的标志。
  文明显然已经走上了某种穷途末路。一切东西都转化为自己的对立面。随着纳粹在1933年上台,事情就变得很清楚了,犯下最残暴的野蛮主义罪行的,不是世界的边远或“落后”的地区,而是技术先进的“文明欧洲”的心脏。从经济上看,混乱是如此严重,百万、千万的失业大军是如此地充满反叛的情绪,以至于在一个又一个国家,不管是民主制的还是法西斯的,竞争的资本主义纷纷让位于国家对经济的干预。
  另一方面,无产阶级试图通过自发的暴动突破资本主义的枷锁。例如,奥地利人民对希特勒的并吞的暂短抵抗、法国工人的静坐大罢工,等等。后者阻止了本土的法西斯主义掌权,并创造了一个大众阵线政府。静坐大罢工后来导致了美国产联的创建。西班牙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是一切革命戏剧中最有创造性的一幕,但不久也被镇压下去了。这不仅是因为法西斯的上台,而且是因为斯大林主义控制了大众阵线政府,窒息了群众的自发性。一切民主的力量,包括无政府主义者,都希望从俄国得到武器(虽然他们要以黄金来购买),谁也没有揭发斯大林主义的真面目。即使是那些反对斯大林主义、对大众阵线政府的“革命性”不存任何幻想的革命理论家,也没有能够从来自下层的自发行动中创造出新的范畴。就是说,没有人想到,西班牙工人在反法西斯斗争高潮中占领工厂的行动,展示了一种新的解放辩证法。没有人想到,这种经济与政治的结合体是工人统治的新形式,必须成为新理论的基础。
  在全面实行国家计划的俄国,国家机器不仅吞并了经济,而且也吞并了工会。工人受到最严苛的反劳动的“劳动法规”的束缚,包括强制劳动营。强制劳动营是俄国的倒退发展的顶点。在对内方面,这种倒退导致了历史上最大的诬陷审判的血腥结局,杀尽了“俄国革命的高层领导核心”;在对外方面,它以签署希特勒-斯大林条约而告终,而这个条约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开了绿灯。
  现在,一个国家政权,即共产党中国,恰逢其时地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名义证明了,俄国是一个国家资本主义社会。“国家资本主义”已经变成了十足的陈词滥调。但是。在希特勒-斯大林条约时期可不是这样。当时如果把俄国看作世界资本主义发展新阶段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于世界革命的战略将会带来决定性的不同。事实上,不仅是斯大林的俄国,即使是与斯大林主义官僚制度斗争了十多年的列昂·托洛茨基,也想不出任何更革命的东西告诉工人,只能维护俄国,认为它“虽然堕落了,但仍是工人的国家”。
  列宁逝世在马克思主义运动中留下的理论空白,一直没有填补起来。原因不在于斯大林篡夺列宁衣钵时没有发生你死我活的斗争,也不在于缺乏对俄国经济的统计研究和大量政治评论。宁可说,这个空白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自托洛茨基以来,争论者们没有真正面对来自下层的群众运动,也没有真正认真地思考列宁与自己的哲学过去决裂的理由,不了解这种决裂是对无产阶级革命和新的第三国际的必要准备。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没有人尝试提出相似的理论与实践的新关系,也没有人提出任何新的革命口号。
  国家所有制、国家计划、“党”,这些就是世界工人被要求将生命寄托其上的偶像。托洛茨基没有像当年列宁提出“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的口号那样,在我们时代的世界革命战略中提出重大的歧义,相反却追随斯大林的俄国,不久就被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杀手杀害了。
  列宁和托洛茨基,为迎接历史命运而进行自身理论准备的方式是极为不同的。为了把握革命内部的向对立面转化的运动,我们首先要把握表现在这两种方式中的辩证差别。列宁和托洛茨基都是马克思主义革命者。在十月革命时期,他们都在同一个组织中。事实上,在1903—1917年这段漫长的、艰难困苦的时期里,在布尔什维克派逐步变成一个组织的过程中,托洛茨基进行了艰苦不懈、义无反顾的斗争。然而,从十月革命的前夕一直到列宁逝世,他们之间的分歧从未涉及到“组织问题”。
  托洛茨基宣称,革命“消除了”理论的分歧。这是不正确的。但是当他说革命“消除了”组织上的分歧时,他是正确的。这就是为什么在革命时期,列宁称他为“最好的布尔什维克”。换句话说,托洛茨基错误地认为,政治立场和组织联合方面的相似,意味着方法论上的一致,意味着对哲学与革命的关系的认识一致。从哲学与革命的关系的辩证法中,列宁创造出了新的理论出发点。最后,现实革命与其局限性的辩证法,使列宁改变了他关于世界革命道路的概念,“如果不能通过柏林,那就通过北京”。
  这些问题都是潜伏着的。1920年第三国际提出的新的理论出发点中的内涵没有得到展开。这一理论失误在多大程度上应对1925-1927年中国革命的迷失方向负责,客现形势“本身”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作为革命失败的原因,都绝不可能找出一一对应的关系。然而,在托洛茨基看来,只有斯大林一个人是叛徒,而他自己的观点可以引导革命走向胜利。所有的人,包括托洛茨基,都以为某种理论可以超越客观的世界形势。这仍然是一个理论如何适应时代挑战的问题。
  不管是以欧洲为中心,还是以中国为中心,只要出发点和归宿点是自我发展的主体,革命理论的辩证法和自我解放的辩证法就不会相互妨碍。因为,这时可以在具体中发展作为理性的新的革命力量。以笔者的观点来看,当一个革命者(托洛茨基无疑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者)要对革命进行辩证分析时,站在入口处的不是关于什么是领导的概念,不管他是托洛茨基还是谁,而是自我发展的主体(群众是主体)这个概念。
  《哲学与革命》的这一部分,要讨论的解放辩证法的几种替代物,其中的一种是萨特的存在主义。诚然,萨待从来没有成为群众运动的一部分,更不是一个领导者或像托洛茨基那样的革命实践者。他是一个关注着革命的圈外人。但是,在讨论各种替代物时我们必须把他考虑进来,因为他是几乎整整一代人的代言人。这是战后的第一代人,他们试图同时既在共产主义之内,又在共产主义之外;既在理性的辩证法之内,又在理性的辩证法之外。但是,他们无疑是最乐意“献身于”哲学与革命的一代。
  六十年代初,新一代的革命者大兴活动之风,好像活动、活动再活动就足以根除旧事物。他们认为,如果需要理论,他们可以“在途中”随手拣到。现在,从流产的1968年5月巴黎准革命中,他们学到了一件事:没有理论就像没有自我活动一样寸步难行。这使得填补理论空白的工作变得非常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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