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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
陈独秀
(1920年10月1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新青年》第8卷第2号,1920年10月1日出版,署名:独秀。
再论上海社会
从前做黑幕一类的小说,不用说是为了金钱主义;世界上弄钱的法子很多,做这种小说来弄钱已经是有点黑心了。现在因为黑幕的生意不大好,摇身一变来做新思潮的杂志骗钱,外面挂着新文化的招牌,里面还是卖黑幕一类的货;上海骗钱的法子很多;拿这种法子来骗钱来糟蹋新文化,更加是黑心到了极点了。
从前贪官奸商合起来运米出洋,不用说是为了金钱主义;世界上弄钱的法子很多,运米出洋好叫自己发财穷人吃贵米,已经是有点黑心了。现在因为贩米出洋受人唾骂,换一个法子来办平粜局,就由这平粜局运米出洋(详见八月二十六日上海时事新报本埠时事栏),上海骗钱的法子很多,拿这种法子来骗钱来造成米荒,更加是黑心到了极点了。
你们提倡新文化反对黑幕,我就挂起新文化招牌来卖黑幕;你们提倡办平粜反对运米出洋,我就挂起平粜招牌来运米出洋;这种巧计,可比三国演义上的诸葛先生还要利害。因此推论,打着“毋忘国耻”的招牌卖日货,打着社会主义的招牌拥护军阀官僚,也是意中事。所以什么觉悟,爱国,群利,共和,解放,强国,卫生,改造,自由,新思潮,新文化等一切新流行的名词;一到上海便仅仅做了香烟公司药房书贾彩票行底利器。呜呼上海社会!
学说与装饰品
本来没有推之万世而皆准的真理,学说之所以可贵,不过为他能够救济一社会一时代弊害昭著的思想或制度。所以详论一种学说有没有输入我们社会底价值,应该看我们的社会有没有用他来救济弊害的需要。输入学说若不以需要为标准,以旧为标准的,是把学说弄成了废物;以新为标准的,是把学说弄成了装饰品。譬如我们不懂适者生存底道理,社会向着退化的路上走,所以有输入达尔文进化论底需要;我们的文学、美术,都偏于幻想而至于无想了,所以有输入写实主义底需要;我们士大夫阶级断然是没有革新希望的,生产劳动者又受了世界上无比的压迫,所以有输入马格斯社会主义底需要。这些学说底输入都是跟着需要来的,不是跟着时新来的。这些学说在社会上有需要一日,我们便应该当作新学说鼓吹一日;比这些更新的学说若在社会上有了输入底需要,我们当然是欢迎他;比这些更旧的学说若是在社会上有存留底需要,我们不应该吐弃他。现在有许多人说,达尔文底学说、写实主义自然主义底文艺、马格斯底社会主义,都是几十年前百年前底旧学说,都有比他们更新的,他们此时已经不流行不时髦了。这种论调完全把学说当作装饰品,学说重在需要,装饰品重在时新,这两样大不相同呵!
懒惰的心理
改造社会自然应该从大处着想,自然应该在改革制度上努力,如此我们的努力才是经济的;但是不可妄想制度改革了样样事便立刻会自然好起来。只可说制度不改,我们的努力恐怕有许多是白费了;却不可说制度改了,我们便不须努力。无论在何种制度之下,人类底幸福,社会底文明,都是一点一滴地努力创造出来的,不是像魔术师画符一般把制度改了,那文明和幸福就会从天上落下来。怀这种妄想的人就是人类懒惰的心理底表现。例如中国辛亥革命后,大家不去努力创造工业,不去努力创造教育,不去努力创造地方自治,不去努力监督选举,不去努力要求宪法上的自由权利,妄想改了共和就会自然有一步登天的幸福;又如俄罗斯十月革命以来,大家不想想他在这短期间,除了抵抗内外仇敌及大饥馑,他所努力创造的只应该到何程度,便无理地责备他的成绩;这都是人类懒惰的心理底表现。我们现在及将来的改革倘不排除这种心理,定会要失败的;据我所知道的:北京工读互助团以为他们是新思想新制度底产物,便不须照旧式工商业那样努力那样竞争,他们便因此失败了;某处有一消费合作社,他们以为合作社是新的理想新的制度,不需要从前的营业技术,他们便因此失败了;有好几处学生贩卖部,他们以为是传播新文化底机关,不必采用营业的麻烦手续,连出入账目都随随便便不去用力弄清楚,他们便因此失败了;我看照这些同样不努力的懒惰的空想,都没有不失败的。
此外我们时常有“彻底”“完全”“根本改造”“一劳永逸”一些想头,也就是这种懒惰的心理底表现。人类社会底进化决不是懒惰者所想象的那样简单而容易。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